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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莫扎特]在无尽的白昼里

“太阳底下总有一处容得下人们相爱相亲。”


这篇是给可爱@咏华 的可爱莫萨本写的G文! 

标签:莫萨莫无差,现代AU,没有人三十五岁死


很高兴能受到咏华的邀请(还要感谢她的各种包容!),并且写一个十分快乐的故事,我希望它读起来甜蜜又坦荡。擅自模仿了马路老师的风格,虽然根本学不好(!!!),我先坦白了请不要打我。


****


“太阳底下总有一处容得下人们相爱相亲。”


I.


当沃尔夫冈在病房里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日子已经过到平安夜了。他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回家过节,把病房里闹了个鸡飞狗跳,还非吵着要让你去找一把轮椅来,好把他一路从病房推到停车场。他说这样被推出院门显得有气派、有身份,要想让他沃尔夫冈·莫扎特乖乖离开医院,非这样不可。


“医生做的是开颅手术,你的腿脚可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你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认命地把病床上的人抱了起来、塞进折叠轮椅,然后又在他的腿上盖了一张毛毯,并掖紧了毯子的毛边。


沃尔夫冈的免疫系统还很虚弱,但是面对白眼时显然百毒不侵。他像个坐在玩具汽车上的三岁男孩一样,在轮椅里一个劲儿的冲你挤眉弄眼,喜滋滋地抚摸着皮质的把手,同时开始满嘴跑火车,用上了那种和小姑娘调情的语调:“哎呀,我的宝贝,我的小亲亲,我的安东尼奥,我就知道你最最最最最——最爱我了!”


你又瞪了他一眼,这次严厉了许多。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从你的心底翻了上来,你硬生生地又把它咽了下去。它们堆在你的喉咙里,形成某种庞然大物。你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不要再说了。”


沃尔夫冈皱了皱鼻子,仿佛受到了一次击打,面孔上却显露出一种愤愤不平的桀骜。有一瞬间你以为他会变本加厉,对这个话题咬紧不放,可是他没有。他低下头,不再提’爱’了。


你的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可是不等你想出弥补的方法,沃尔夫冈就趁着你一时失神,握紧了身侧的两个轮子,用力一推;轮椅猛地加速,像个小炮弹一样滴冲了出去,把迎面走来的两个当班小护士吓了一大跳,尖叫着跳向一旁。


“莫扎特!!”


被点名的前病患在轮椅上报以大笑,手也不停,驾驶着轮椅哧溜一下朝着出口窜去。你想到门外的积雪与黑冰,又联想到沃尔夫冈脆弱又苍白的脖子,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尽管出院当晚在医院门口摔断脖子着实是一种十分绝妙并且符合对方性格的死法)。放任沃尔夫冈·莫扎特在地下室里当一个流行歌手可真是大大的屈才,你应该送他去参加残奥会,为奥地利争光。



II.


你从来都不愿意和沃尔夫冈一般见识,因为这有失你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大部分时间你都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你的确是一个成熟的社会人。你可以忍受他在社交网络上指责你发行的新CD“还欠不止一些火候”,也可以忍受把他凌晨三点满身酒气、大声嚷嚷着闯进你的公寓,你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把他扔在地板上的脏袜子一条一条捡起来并且塞进洗衣机,但是你无法忍受他频繁地说出“我爱你”。


当沃尔夫冈吐出“爱”字的时候,通常代表着他心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愿望得到了满足。任何东西,哪怕是生活中那些与爱情毫不相干的小事,统统都能被沃尔夫冈当成养料,点燃他的爱意:一只路边小野猫,或者一瓶红酒、一个甜甜圈……他的爱意总是溢于言表。“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句话总是这样毫无新意地起头,然后被他意犹未尽地、甜甜蜜蜜地黏到你的名字上,被过多地重复,变成:“我爱你,安东尼奥。”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说着相同的话,在网络上、在颁奖台上、在朋友或者敌人面前、也在你怀里。可你宁愿他不要说。至少,你宁愿他不要说得这么多。沃尔夫冈永远都有丰盛的爱意可以供应,摆在桌上任人挑拣。可是你呢?你的爱情沉重而冷硬,近乎凝固,日复一日地压在胸口,让你转辗反侧,难以启齿。每当沃尔夫冈因为一件小事说爱,你总是感到窘迫。你为无法回应之物感到恐惧。你无法从心中找出丰盛又真挚,几乎随时都能脱口而出的爱,你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常常为此相互争吵。表面上是‘相互’,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你单方面地强词夺理,拒绝以最直接坦诚的方式对自己的爱人表达亲近——对于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却寸步难让。你不愿意,也不敢为心中那些不可言说而又过于复杂的感情让出哪怕最小最小的一条缝隙。


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吵架也是因此而起,点火线不过一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你已经记不清起末。当时日子还没到十二月,寒冬的兆头却已经显现,维也纳早早落下了飘雪。莫扎特摔门而去,一夜未归。你找了大半夜,最后却在雪地里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等你赶到,沃尔夫冈已经陷入昏迷。


好几个护士同时在你身边跑来跑去,闻讯赶来的康斯坦茨对你破口大骂——在此之前你们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可这并不妨碍康斯坦茨挥舞起手里的小羊皮手袋,把你的脑袋打至几近开瓢(这位年轻女士发起怒时很有几分她母亲的风范)。在任何其他的社交场合,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这个场景被罗森博格看见,他一定会自愿去眼科报道,确认自己的视力仍然完好——因为你总是十分受欢迎,彬彬有礼,并且游刃有余。可你不太和沃尔夫冈身边的人来往,也知道他们未必看得上你。事实就是这样,在一切与沃尔夫冈·莫扎特沾边的角力中,你总是不战而败,仿佛命中注定。


你不太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毕竟‘和沃尔夫冈·莫扎特谈恋爱’并不在你的人生规划之内。你的人生规划是打压他、怨恨他,直到把他彻底逐出你的领土。从他来到维也纳音乐学院求职的那一刻起,就踏入了你所规划的战场;他与你针锋相对,你对他处处打压——并且几乎成功了。你无法磨灭天赐的才能,只好沉迷于虚假而肮脏的胜利之中。


然而,尽管你做梦都想见证他身败名裂,沃尔夫冈却不愿意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敌人。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你的剧本里扮演着多么重要角色,没干多久就突兀地从欧洲最顶尖的音乐学院辞了职,卖掉自己的小提琴,删掉Soundcloud上所有的钢琴鸣奏曲,开始窝在某个阴暗的地下室里录流行歌,在酒吧里蹦蹦跳跳、扭得像个脱衣舞男(是的,你当然去看了),甚至跑去参加电视台里土掉渣的选秀节目。


辞职之前,他甚至专门兴高采烈地跑来与你告别,信誓旦旦地宣誓自己的找到了“新的方向”,以及要和你“保持联系”。


辞职之后他混得不错,但是也不多好。他Instagram上的粉丝逐渐达到五位数,五花八门的奖项也拿了不少,可是在生活却没什么着落。你听说他的信用卡永远在透支,总是在借钱。


你唾弃他选择的音乐形式(他原本有机会为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写一部全新的歌剧,而不是在电视镜头前扭屁股!),可他写下的曲子——哪怕是那些浮华的、嘈杂的、上不了台面的曲子——依旧让你眼眶酸胀、心脏刺痛。爱与嫉妒在同一片土壤里大肆生长,他似乎永远都不打算放过你。


一年前的某一个凌晨,沃尔夫冈敲响你公寓的大门,向你宣布他现在身无分文、于两个小时前被房东扫地出门,然后厚颜无耻、不由分说、彻彻底底地霸占了你家的客厅(你可可从来没有把你的住址告诉过他!)。再往后推一个月,你不仅没有成功将他逐出你的公寓,他还满面春风地搬进了你的卧室,霸占了原本属于你的半张床铺。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你必须追在一个便携式轮椅后面拔足狂奔。更糟糕的是,连续一个多月昼夜颠倒、茶饭不思的生活让你的体力大打折扣。你很快就气喘吁吁,以至于追不上那个大病初愈的矮子。


恶毒的咒骂在你的脑海里以G大调的形式滚动播放,可是你的脸上依旧不露声色,甚至还能对差点被沃尔夫冈撞倒的主治医师挤出一抹充满歉意的微笑。——没有办法,和天才谈恋爱的时候总会面临这样或者那样的困扰,追着轮椅满医院跑不过是热身级别。比起乌烟瘴气的生活,更为让你难以忍受的事情是,沃尔夫冈从世界是无数个平庸者之中发现了你,选择了你,并且亲亲热热地叫你的名字。



III.


“安东尼奥!”沃尔夫冈远远地叫道。


你气急败坏地走近了,才发现他也气喘吁吁,两颊泛红。他完美地屏蔽了扑面而来的滔天怒火,毫不退缩地朝你伸出手臂,要求你抱他起来:“来嘛,安东尼奥,不要生气。”他笑嘻嘻地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你打开车门,像塞一袋土豆一样把他塞进了汽车的后座里。



IV.


临近圣诞,街道两侧处处挂着彩灯,点缀着人们庸俗的幸福。由于路面附了冰,你开车开得谨慎,沃尔夫冈终于也露出了些许倦意,缩在座椅上,不大说话,你们难得的共享了一路寂静。熄火之后,你率先跑下去拧开了公寓的门,这才又折回来,把沃尔夫冈从后座上抱了下来。你抱得挺紧,沃尔夫冈将下巴搁在你的颈窝里,闷闷地发笑。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不是“你们家”,而是“你的家”——沃尔夫冈可从来没有付过房租,也没有在合同上签过名字。他只是像个热衷于标记领地的野生动物一样,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二手玩具、旧手稿全都搬了过来,恨不得摆在公寓里的每一个角落。你每个月至少有那么二十几天要扬言把他扫地出门。也许明天你会又一次发出同样的毒誓,但不是现在。


现在——现在你把那个不安分的家伙按在床上,给他吹头发。


两分钟前,沃尔夫冈裹着浴袍就从浴室跑了出来,头发湿淋淋地黏在额头和后颈上,笑嘻嘻地向你索吻。然而不等你们嘴唇相碰,他就打了一个奇大无比的喷嚏,毫不客气地把唾沫鼻涕全都喷到你的鼻梁上。


你的心跳错了一拍,怒火和忧虑节节攀登。你恨不得用吹风机打死他。可是,等你撩起他的头发,满腔怒火顿时就消了下去:你立刻明白了他不愿意换上你为他准备的旧衣服的原因。他变得太瘦了,一低头就会凸显出皮肤底下一节一节的颈椎,不大好看。旧衣服如果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想必会让他看起来像一具骷髅。你叹了一口气,稍微挪动手臂,让沃尔夫冈更加舒服地躺在你怀里。


每当你的手指刮过他的头皮,他就会发出快乐的哼哼声。他身上浴袍的腰带已经系得很紧,却仍然显得松松垮垮。你不满意地皱着眉头,很快又注意到被子外面那一双青白的脚背。


你当下吹风筒,不顾沃尔夫冈的抗议,态度强硬地把他塞进被子里,起身去衣橱里进行了一阵翻找。沃尔夫冈常穿的衣服已经一个多月无人问津,蒙着一层薄灰,冬装又刚刚从储藏室里腾出来,樟脑球的味道太过明显,以至于你翻了半天也没个满意,只好又去自己的柜子里找。你最后挑出了一双毛茸茸的驯鹿主题毛线袜,红得刺眼、绿得低俗——是去年沃尔夫冈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你只在他的逼迫下穿过一次——好在十分保暖,正是合适。


你拿着袜子走出去,只见沃尔夫冈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你忍不住停了下来,缓慢地眨着眼睛。沃尔夫冈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五官放松的时候常常会露出疲倦的神色,可他现在刚刚刮过胡子,顿时显得下巴很尖,五官格外柔和;他金色的头发在床单上乱蓬蓬的铺开,竟然让他看起来又像个孩子了。等你终于回过神来,那双厚重又傻气的袜子已经在你手里待得太久了,变作暖烘烘的一团。


你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握住沃尔夫冈的脚踝,另一只手揉了揉他冷冰冰的脚掌,等到手掌下的皮肤彻底暖和了,这把袜子往他的脚上套。当你正要给他穿第二只,他突然很是受用的哼哼了两声,动了动。下一刻,他的手从床铺上方伸下来,窸窸窣窣地往自己脚踝的位置摸去,直到他用自己的手覆住你的。


你感觉自己正逐渐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弄醒你了?”你张开手掌,连带着将那只伸下来的手也捂进去,抬起眼睛去看他。


沃尔夫冈不答话,半耷拉着眼皮,定定地看了你片刻,突然咧嘴一笑。灯光顺着他金色的睫毛滴落,仿佛洒满了金粉。他看了看自己那只套着袜子的脚,很是满意的样子,立刻指挥你把另一只也给他套上。然后,他整个人钻进被子里,三两下就把身子调转了个方向,左拱右拱,直到脑袋枕上你的大腿。饶是如此,这按理说已经是一个十分舒适的姿态,可是那颗脑袋仍不安分,拱来拱去,大鼻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你的小腹。同时,那只搭在床沿上的手准确地找到了你的膝盖,顺着它一路向上,指甲盖隔着牛仔裤挠呀挠,轻轻地打着圈,逐渐向着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去了。


“嘿。”你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语气严厉,火从小腹一直烧到耳根:“你才刚出院。”


“可是我想——”你咬住嘴唇,准备接受’爱’字的鞭挞,可是沃尔夫冈舔舔嘴角,只说:“——我想要你呀,安东尼奥,好想好想,想了好久,一刻也想不下去了。”


你的理智说,不行,不行,不行——但是——一个吻总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于是你低下头,把自己交到他手中。无尽的浪潮席卷而来,你们同时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你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久违的亲吻里的异样:它太干净了。沃尔夫冈一向闻起来五花八门——油炸薯条和古龙水,尼古丁、汽油和泡泡糖,或者棉花糖、赛马场和松香。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每当他向你靠近,各种气味便会热热闹闹亲亲昵昵地贴过来,活像一摞五光十色的小世界,一股脑儿顺着你的鼻腔往脑门里钻。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被磨了个干净。他闻起来像消毒水,像肥皂盒,像在人世间逗留的一抹影子。你忍不住把他抓得更紧、更近,哪怕这样他尖尖的脊椎骨就会硌着你的手掌。你顺着那些里里外外的轮廓、那些震动的线条,不断舔舐又不断吸吮,企图在这个消毒水和骨架组成的生物体身上烙下一点属于人类的味道,恨不得把剩下的那点儿疾病和死亡的影子全都从他那儿夺过来,吞进自己的肠胃里去。


也许是你的贪婪太过明显,沃尔夫冈竟然笑了起来,率先中断了这个吻。


“哦,安东尼奥,你真可爱——”他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像小鸡啄米一样捧着你的脸颊乱啃了一通,稍微退开了一点,眼睛里的温度能够融化钢铁:“——哦,安东尼奥,我可真爱你。”


你的下颚绷紧了,突然显得拘谨。


那双注视着你的眼睛发出无声的叹息,被你看见了。他的声音立刻追了上来,像学不会松口的小兽:“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这么说,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呢?同一个音符就算被重复千万遍也不会变质,爱有什么不一样的?”


换做以往,你是一定答不出话来。可是你仍然浸在一个吻里、浸在沃尔夫冈眼睛的温度里,于是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我并不是不相信,而是拿不出与之相称的东西。”你企图放松嘴边紧紧咬在一起的肌肉,企图向他解释:“我善于嫉妒,我乐于仇恨;当我说爱时,我同时也在说恨。我的嘴里吐出毒液,我的手里握着匕首。我并不像你,沃尔夫冈,我的心中没有那种纯粹的、好的、值得歌颂的东西。”


你撇开眼睛,却听见沃尔夫冈这样回答:“哦,安东尼奥,你有,你当然有。你的嫉妒就像你的爱一样真,而这对我来说就足够好了。”


“你觉得我需要的只有纯粹的、好的、值得歌颂的爱情吗?咖啡、煎蛋、每天早上八点的吻?——是的,是的,这些我都想要,可是我还想要更多。我有天赋,我注定永不满足,我需要去没有别人能够企及的地方,我需要创造出从未有人见过的东西,我需要抓住太阳。”


那张已经称不上年轻的、大病初愈的脸上流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光彩。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自己说出的那番话,然后重复道:“对,我要太阳。”


“你听过那个神话吗,安东尼奥?世界成型之前,宇宙中只有一片荒野,一位巨人妄图追上太阳。这是一场不自量力的角力,可是巨人是那么的高大,离太阳又是那么的近,以至于在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十分容易。他能看见旁人无法理解的、璀璨的光,又被光芒引入荒野的深处、永恒的日落之地。很快他就感到干渴、感到孤独,可是他不能停下,哪怕只是稍作小憩。只要他有一刻停下奔跑,他就会倒下,他的躯干就会立刻化作山脉,随着整个混沌的世界一同腐朽。”


沃尔夫冈的注意力比不上一个三岁的幼儿,于是毫无悬念的,他把这个故事也讲得十分不上心,偶尔还要掏掏耳朵、东张西望一番。可是他的脸上一直带有那种奇妙的光彩,对你说:“安东尼奥,你懂得这种感觉,是不是?你嫉妒,是因为你也在旷野中追赶——你在我身后,却不是追赶我,而是在追赶太阳。我们的野心一模一样,我们要创造,我们要抓住太阳——所以我们不能停。我们得一直往前跑,才不会被后面的人群吞没,不会在睡眠中化作尘土。”


你突然感到干渴,喉咙中浮起尘土的腥味。你不安地动了动喉咙,垂下眼睛,避开沃尔夫冈脸上的光:“……我曾经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离太阳最近的人。”


沃尔夫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冲你直吐舌头:“那可真是对不起,本人天生高大英俊,庸人们都得跟在后面看我的屁股。”


黄腔一开,沃尔夫冈又变得格外生动、格外快乐了。


“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走现在的路。爸爸不理解、姐姐不理解、我的听众不理解——这个世界仍然不理解。但这没有关系,我一定要去更远的地方。哪怕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也仍然要去,只因为我能够。”格外生动的沃尔夫冈十分亲昵地凑上来,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你的:“这一切使我疲惫也使我满意。而你,安东尼奥,你嫉妒,但你不仅仅是由嫉妒组成的。你在追赶,同时也在用一种世界能够理解的方式向人们讲述音乐。每当我看见你,我便快乐,因为我知道知道,世界在跟着你的声音前进,总有一天他们会像你一样理解我,总有一天人们会爱上我的音乐。总有一天,我的音乐会回荡在宇宙中,而每一个听到它的人会像你一样爱我。”


不,不,不。没有人像我一样——


你这么想,嘴上却冷冰冰地道:“太晚了。如果你想永垂不朽,应该赶在三十五岁之前横死,然后找人炒作——韦伯小姐就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而且不太贵,你原本可以考虑一下的。”


“算了吧,我还舍不得走呢。”沃尔夫冈像一只饱足的猫一样,懒洋洋地伸手去解你的衣扣。他下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于是转而拽着你的衬衫扣子玩儿:“与生活相比,不朽算什么东西?”


这是独属于天才的幸运。沃尔夫冈对自己的天赋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的作品注定会流传,不需要留给时间检验,不需要与“永恒”这个命题死磕到底。


你为他现在的样子着迷。同时你不由自主地感到愤怒、感到痛苦。


沃尔夫冈读懂了你的表情。于是,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平日少见的温驯,甚至还带着一点儿薄薄的遗憾。他说:“对不起,可我没法儿不往前去。”


你闭上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嘿,嘿,”沃尔夫冈拍拍你的面颊,不让你逃开:“我没法儿走不同的路。但是我爱你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一个丰盛的应许。“所以你也爱我吧,安东尼奥,承认吧,我知道你爱我,我想听你说。”


你听见他的话,仿佛立刻看见自己的胸前被划开,暴露出一道新鲜的创口。与此同时,又有什么难以言明的、冰封的东西逐渐开始松动。


然而你怎么能说爱?他怎么能这样要求?你不能——你恃才傲物,你乐于孤独、乐于憎恶,仇恨与嫉妒使你生机勃勃,臣服于爱会使你的世界崩塌。恨是那么容易,你沉浸在自己构建出的伟大仇恨里,志得意满,为自己换来虚假的荣耀,可他却要求你爱他。


沃尔夫冈看着你。他的视线沉默而尖锐,他的爱意在你灵魂上划开一道接一道的伤口。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垂下眼睛,握住沃尔夫冈缠在衬衫里的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你的动作介于亲吻与啃咬之间:“爱与恨,不是想明白就能理顺分开的事情。” 


如果世界上没有沃尔夫冈·莫扎特,你想你是可以的,把一切都理清楚。可是现在,太多东西都在他身上扎根,筛不出纯粹的爱也筛不出纯粹的恨。


“我知道。”他皱着眉头,好像被你咬得有点痛了,但是仍是语调满不在乎的:“但我不在乎,我都受得住。”


接着他又说:“我受得住,我觉得你也能够。”


真的吗?


那些爱与恨,痛苦与嫉妒,无可逆转的败北、徒劳的追逐——沃尔夫冈·莫扎特没有过早的横死于三十五岁,于是你彻底失去了摆脱他、把他供上神坛的机会。臣服于爱意就是再也无法退避,就是要用余生与最亲密的敌人朝夕共处。


你再一次向自己发问:我受得住吗?


沃尔夫冈并不催促。他看着你,眼睛沉得发亮。


在那双眼睛面前,所有的迟疑都烟消云散。你想你一生都在等这一刻,在等一把刀把你剖开,让你献上心中所有的爱情和仇恨。


“我爱你,正如我恨你一样,两者都是早就决定好的,它们密不可分。”于是你这样告诉他:“如果这样的爱就让你满意,那么是的,沃尔夫冈,是的,我也爱你。”


“好,我满意了。”


沃尔夫冈回答道,然后立刻凑上来吻你。


你欣然接受了这个吻。沃尔夫冈的手顺着你的衬衫伸了进来,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然后收紧。一切都安稳,妥当。


你们没有关灯,在明亮的光线下彼此细细地打量,仿佛第一次坦诚相见。客观地讲,你手下的这具身体压根称不上迷人:沃尔夫冈太瘦了,并且因此显得干瘪,枯朽,甚至冰冷。他的肋骨凸起,根根分明,颧骨在灯光下也高得吓人,仿佛某一具刚刚从墓室里逃脱的干尸。可是你们丝毫不以为意。你们不断地摸索,拥抱,接吻,做一切你们想做的事情。


你很有耐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沃尔夫冈身上工作,如同剥开一件干涸的蜡衣。他因你的触碰而逐渐回暖,直到露出内里那一团烛火做的芯儿。他的双手攀着你的背脊,直到你觉得自己开始陷进他的皮肤,如同陷进一块融化的蜡。逐渐的,寒冷、药水和死亡纷纷消失不见,只剩下喘息、心脏的鼓动、肌肤相碰,还有生命。无穷无尽的生命。沃尔夫冈的眼睛里染上水雾,又透,又亮,又热,像火光下的树脂。他笑,他哭,他点头说“好”,他叫“安东尼奥”。你们在一切可以找到的间隙间接吻,一次又一次。


窗外是十二月的冬天,是平安夜,但是你们的身体暴露在灯光下,坦坦荡荡,如同在白昼中做爱。你看见他鼻尖上的汗珠,看见他皮肤上的针孔,骇人的刀疤,也看见你自己。你看见自己完全的敞开,身体与灵魂一并,裸露出所有的欲望;你看见沃尔夫冈挺起胸膛迎了上来,如同迎上一杆献祭的长矛,又如同收刀入鞘,并且说“我满意了”。


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星火,一切都是永恒的琥珀。在某一个短暂而无尽的瞬间,你记得沃尔夫冈曾伸出手,怜爱地用手指描摹你的锁骨,说:“呀,你也瘦了。”


你哼了一声,权且当做回应。也许你还说了点儿什么,但你记不清了。你只记得,在灯光下,在漫长的亲吻里,整个世界用沃尔夫冈的声音歌唱,它叫着你的名字,对你说: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于是你不再抵抗。你任由这一切将你洗刷。



-FIN-


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用了本土神话梗(夸父那段),想问一下大家会不会觉得很出戏?(。真的很想知道)

之前给朋友看稿的时候,大家基本都说那个情节很跳,我也考虑过把夸父替换成法厄同或者伊卡洛斯。但是法厄同33已经用过了,伊卡洛斯是不小心飞得太近太阳,这才跌落身亡,并非是特意追赶太阳。再加上我其实很喜欢夸父死去之后躯干化作河流和山脉的意境,最后就留下了。总之还是很好奇读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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