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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莫扎特]音乐的选择

我又搞了大纲文。

衣十四:

原作:摇滚莫扎特

标签:大纲文,《伊丽莎白!》PARO,以‘音乐’代替‘死亡’。

简介:萨列里能看见‘音乐’,然而‘音乐’长着他仇敌的面孔。他们各自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不配做E人,这个故事也不E,虽然曲目都有对应,但是当AU来看也许会比较好。大纲文只是为了看个爽!



0.

这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故事。它太荒谬,在历史荒唐的墨迹之间也无处安放。比起某种值得铭记的事迹,它更像是一场梦魇,一个癫狂者的狂想。在这个音乐早已无关紧要的世界里,我们很难说它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但这的确是一个故事,它关于音乐,关于某一个选择。

 

1.

故事的开端是一次奇遇。

 

在他十三岁那年的复活节,安东尼奥·萨列里第一次听到真正的音乐:家乡的神父于前年开春走访罗马,并带回了加布里埃利的《主日圣咏》。在那个少有外来人口走动的小村庄,宏大、繁复又绚丽的音符第一次从管风琴里喷破而出,又被接二连三的后来者挤进礼拜堂狭小的拱顶底下,盘旋呼啸,久久不能散去,向这些对音乐一无所知的村民赋予恩慈。耶稣,耶稣,仁慈的主——唱诗班磕磕绊绊地追逐乐曲的主调:怜悯我,怜悯我——那一天安东尼奥哭着回家,确信自己已经得到了上帝曾在主日复活的证明。

 

也正是在那一天,在他昏暗的卧室里,安东尼奥第一次遇见了‘音乐’。

 

‘音乐’有着金色的头发和金棕色的眼睛,它们在暮色的映衬下闪闪发亮。‘音乐’并不高大,也不健壮,但是年轻又快活。

 

音乐’端详了他片刻,挥舞手臂,朝他发出邀请:

 

“爱我吧!”‘,祂快乐地命令道,随即却又把冰凉的手指拦在男孩急切的唇上:“哦,不必回答,安东尼奥,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你已经爱我了。”

 

于是安东尼奥不再企图说些什么。他望着‘音乐’快活的面庞,惊奇、懵懂,又在突然之间得到了某种无法言明之物的暗示。他懂了,于是缓缓跪下双膝,像在教堂里跪圣母一样自然,没有一丝屈辱,只觉得心中驯服、决然,并且充满难以言喻的温情。

 

见状,‘音乐’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特殊的,安东尼奥,我能看见你的爱,纯粹又透亮,可你甚至还不明白音乐到底是什么。你以为十五人的管弦乐队就能抓住‘美’、一首管风琴鸣奏曲就能被称为‘神谕’——这是多么单纯啊。”

 

语毕,‘音乐’走上前,用双手轻轻盖住了安东尼奥的耳朵:无尽的乐章浮现、翻滚、交融,顺着某种指引而流入男孩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在那永恒的一瞬间,音乐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自己,而安东尼奥无法抵御;他又一次流下眼泪,这一次一点儿声音没有,却哭得格外凶狠、滚烫,痛苦和狂喜交织在他心中,说不清哪一个刺痛他更多。

 

‘音乐’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看着那些眼泪,似乎被触动了。于是祂弯下腰,逐渐贴近面前的人双唇,近得几乎能够感受到气息的浮动(是的,‘音乐’像人类一样呼吸)。然而祂突兀地停下,永远快乐的面庞上竟露出一丝儿遗憾的神色:“你的确是特殊的……可惜不能算得上独一无二。我一次只有一个吻,而它已经给过人了。你会见到他的,兴许还会爱他呢。”

 

2.

说完这句话之后,‘音乐’就消失了,退场与降临一样唐突。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安东尼奥都没有再见到‘音乐’。可是他的命运却仿佛在一夜之间更换了主人,与原先既定的平庸之路背道而驰。他的一向父母反对他从事音乐事业,于是他们在一年之内接连去世;安东尼奥随即在兄弟与远亲之间辗转了一阵,没过多久就因缘巧合下获得了帕多瓦僧侣们的青睐,并且在他们的教导下学习声乐。他的赞助人越来越富有,带他走得也越来越远:从罗马贵族到宫廷音乐家,从意大利一路朝向维也纳。佩瓦蒂、帕西尼,最后是加斯曼——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他从一无所有的孤儿一跃成为了维也纳宫廷指挥家最为器重的学生。

 

加斯曼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老师、同行与资助人。他在修道院的在礼拜堂里发现了正在排练一首弥撒的安东尼奥,当即决定把他带在身边,并且亲自资助他完成音乐教育。

 

 “你有一副好嗓子,安东尼奥,是音乐将我引领到你身边。” 加斯曼常常这样对他说。他同时也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于是他的教导总有后文:“一切音乐都是上帝所造的。既然祂将这般奇妙的恩典赐予你,你就有责任最纯粹的乐曲回馈祂——回馈祂,就是回馈我们尚在人世的同胞,因为音乐,也唯独只有音乐,能够抹去灵魂在这世上所受的苦难……你的眼睛告诉我,这一点你早已懂得了。”

 

通过加斯曼,安东尼奥在音乐中感受到了另一种崇高而神圣的目的,而它轻而易举地驯服了他尚且年轻的灵魂。

 

 

3.

加斯曼去世的时候,萨列里堪堪成年,已经能够在维也纳以音乐家的身份谋取一份体面的生活。那时他已经独立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喜歌剧,并且亲自指挥了它的首演。尽管这部作品日后常常被他评价为“青涩”,当时却广受好评。再加上萨列里早早就在加斯曼的引荐下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完全不至于没有靠山。加斯曼去世后,约瑟夫二世对少年人所受的挫折展现出了超乎常理的体恤,立刻在宫廷中为他安排了一个更加丰厚的职位。然而在葬礼之后,萨列里仍然哭了好几天,第一次真正的觉得自己在世界上彻底无人依靠。

 

音乐正是趁着这个时机出现的。

 

“加斯曼把你教得很好。”这是‘音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祂端详着萨列里,神色十分满意,萨列里也趁机端详他。‘音乐’一根头发都没有老去,而萨列里已经长大,比祂还要高了。面对童年奇迹的重现,萨列里仿佛在泥沼中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既有许多想倾诉的话、也有许多想要询问和请求的事,全都一股脑儿地全都搅在一起。‘音乐’充当了一会儿旁听者和安慰者的角色,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受到触动。

 

“那就跟我走吧,安东尼奥。”他一开口便是一个丰厚的邀请,循循善诱:“凡人的音乐毫无新意,而在我身边,美和快乐都是无穷无尽的。”

 

萨列里尚且不懂祂话中的含义,却已经隐约察觉到一种难以调解的割裂。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咬牙拒绝道:“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世界是如此的辽阔,而上帝的恩慈没有尽头——人类的造物一定也有足以与你媲美的东西,我还没有参透,我还不能走。”

 

懵懵懂懂中,萨列里已经为自己决定了阵营。他决心要维护加斯曼在维也纳一手建立起的音乐传统,并且遵循老师的教导,每日潜心祷告、恪守斋戒,锲而不舍地作曲。他渴望在这个世界上独立生存。

 

 ‘音乐’摇了摇头,第二次离开了他。

 

4.

在那之后又过了些许年。在萨列里被命名为宫廷乐师长的那一天,他的就职仪式上,‘音乐’终于再一次向他显现。

 

萨列里周身的一起都静止、黯淡了,唯独那个金色的影子漂浮在众人之上,在皇帝的王座之上。

 

“你选择了人间的桂冠,从而将我疏远。”昏暗的世界里,‘音乐’的声音从上空重重地降下,不似生灵:“你拒绝了我,却仍然邀我参加这场盛典,这又是为何?”

 

萨列里感到不解,甚至无措。他的技法日益精进,他从未怠慢自己的才能,从未觉得自己疏远了音乐。

 

“我有必须在这里才能达成的事业——我要成为最优秀的缔造者,向欧洲播撒音乐的种子——只有维也纳能给我这样的机会。这难道不应该是你所赞赏的事业吗? “他忍不住质问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是我的曲子不够优秀、我的标准不够苛刻吗?”

 

‘音乐’摇了摇头:“真正的音乐家必须全情投入。你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也想着我,不能被任何其他事物夺走精力。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声音,可你不能听得太过仔细。你想要的太多,安东尼奥,这可不够纯粹。

 

那是萨列里尚且不懂纯粹的意义,却以为自己明白。他身上穿着欧洲最好的绸缎,手里握着一位音乐家所能掌握的最大的权力,第一次萌生了与‘音乐’僵持的勇气:“我的音乐不受影响,我两者都能做到。对于我,你连这样的信心都没有吗?”

 

于是‘音乐’又一次消失了。他留下了一串笑声,既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

 

 

5.

自从站上维也纳音乐世界的权力中心,萨列里的生活变得愈发忙碌。他花了一阵子才真正站稳脚跟,常常忙于应酬,偶尔还要为了讨皇帝和公爵夫人们开心而学着说些漂亮话。他还结了婚,和一位贤淑漂亮、父母双亡的贵族小姐。婚后的日子愈发宽裕,然后烦恼也相应地增加。可他一直竭力保持自己在音乐上的敏锐,常常谱曲至深夜,并且一个接一个地接纳那些有天赋的学生。像加斯曼曾经做过的那样,萨列里尽心尽力,并且从来不向贫困的学生收取学费。不出十年,他的名声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老师。

 

每一天夜里,萨列里都质问自己:怎么样才能才能使祂满意?这样够吗?够吗?

 

然而音乐从未再来到访。

 

 

6.

“我一次只有一个吻,而它已经给过人了。”——在‘音乐’不曾到访的那些日子里,萨列里曾无数次因为这句话从梦中惊醒。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梦境的锤炼,与之相伴的景象越来越扭曲可怖,像一段来自深渊的宣判。

 

 

7.

当沃尔夫冈·莫扎特来到维也纳,萨列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找了个理由去见他:这位神童名扬欧洲,无论走到哪里,音乐的神迹都一个接一个地传来,饱受噩梦折磨的萨列里很难不对此耿耿于怀。

 

“请留步,萨列里!您是音乐家。”

 

莫扎特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过来,深深地在萨列里面前躬下身。他的动作太大,反而显不出恭敬,傲慢得像只孔雀,并且叫人看不清脸。萨列里哼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那一卷乐谱,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萨列里的冷静堪堪维持到莫扎特把面孔抬起来的那一霎那——这位传闻中的天才竟然长着一张和‘音乐’一模一样的脸。

 

 

8.

萨列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摆脱莫扎特的。当他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正想喘口气,却发现‘音乐’已经不请自来,等在他面前,朝他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眉眼和神情都与方才的莫扎特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萨列里脑海里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他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他——他为什么长得像你?”

 

‘音乐’仿佛早有预料,甚至纵容地笑了笑。伴随着那个笑容,祂脸上浮起一片不断变换的雾,紧紧地覆上祂的五官。从那雾中,崭新的面孔逐一浮现,连绵不断。一切都在变化,但是萨列里能感觉到‘音乐’得意洋洋又冰冷刺骨的注视。当‘音乐’开口说话时,这些不断变换的嘴唇也开开合合,发出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和声:“我既为音乐。我代表乐曲的总和,我代表整个时代的面貌,天才的脸孔将一个接一个地透过我的面庞浮现,而这也意味着我选择了他们作为我的工具,为我塑造这个时代的音乐的特性。这是一个永无尽头的进程,我将永远存在。人类蔓延不断的的音乐史正是藉着这些面孔——我的面孔——才得以被延续。可是你呢,安东尼奥?看着我,看着这些面孔——这么多面孔,没有一张是你的——永远也不可能有。”

 

话音落下,‘音乐’脸上的雾也散尽了,再次露出那张明明白白的、与莫扎特十成十相似的脸,笑盈盈地望着他。

 

 

9.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萨列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那是他的人生第一次被这种陌生的情绪统治。哪怕没有‘音乐’的讽刺,他也一样会嫉妒的:在沃尔夫冈·莫扎特的天赋面前,有哪一位热爱音乐的人能免于嫉妒?如果一切仅止于此,这份嫉妒恐怕并不至于无法忍受。他比莫扎特更适应这个世界的法则,他的地位在维也纳早已无可动摇;每一天他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资源、赞扬以及权力,莫扎特的生活则毫无着落,年复一年地失败着。但是萨列里恰恰已经见过‘音乐’,也因此明白了他所面对的敌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世俗的成就本是最好的安慰剂,此时却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魔力。萨列里的心无法被它们迷惑。他无可救药地去听莫扎特的每一场演奏、每一部歌剧,并且每一次都在那些被天赋浇灌的旋律下臣服,并感到头晕目眩。无论是皇帝和贵族的偏爱,还是奢华体面的生活,它们在这场战争中都毫无意义,因为沃尔夫冈·莫扎特早已在天国收获了自己的位置,就在‘音乐’的右手边——而那是萨列里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无论萨列里再怎么努力,每一次走进莫扎特的音乐厅,等待着他的都是又一场落败。更何况,无论现世中受到了什么样的挫败,指挥台上的莫扎特永远志得意满,被自己的音符铸成金色的天神,用‘音乐’的面孔朝着萨列里微笑。

 

这一切都像个天大的笑话。而萨列里对此束手无策,唯有‘音乐’的诅咒如影随形。他的事业愈发成功,‘音乐’就愈发频繁地朝他显现,每晚都在他的耳边发出轻蔑的笑声。

 

“离开我吧,魔鬼!”《费加罗》终于被禁演的那天晚上,萨列里忍无可忍地喊道:“我已经堕落至此,以卑劣的手段迫害一个全然无辜的灵魂。你还想见到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去帮助你所选择的器皿,反倒要如此折磨我呢?”他的声音低下去了,痛苦地撕裂:“要不是出于你的挑拨,我们原本可以相安无事——我们理应相安无事。”

 

“可我什么也没有做呀,安东尼奥。”‘音乐’笑着回答:“你是一个敏锐的孩子,我所做的仅仅是将真相揭示与你。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你所做出的、真诚的选择。无论是迫害沃尔夫冈的前程,还是爱他,都是你独自选择的。”

 

“你早早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告知了我,因此让我别无选择。”萨列里痛苦地回答道,并且从自己的回答中得到了新的决心:“我会夺走莫扎特所渴求的一切,甚至更多——而这都是因为你。我不会忘记你给予我的侮辱,我会证明你是错误的。没有你的恩赐又如何?我的决心也是炙热的,我的爱并不比任何人少。我一定会成功。”

 

‘音乐’却朝他摇头:“你会很快厌倦,因为这是不纯粹的。你不能只追求你所擅长的东西,而摒弃那些正确的音符。安东尼奥,这真令人失望。”

 

“离开我吧,魔鬼!“萨列里重复道,企图背过身去:“我已不再渴望你。”

 

在消失之前,‘音乐’看上去几乎有点儿遗憾了,如同孩子即将丢弃自己喜欢的玩具。他伸出冷冰冰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抓住萨列里的下颚,以一种蛮横的温柔抚摸它。他的声音拖得很慢,很长,像一首零星的小夜曲:“你是多么热烈,多么驯服,多么渴望与我同行啊。可你又要永远拒绝,永远拒绝。我可怜的,可怜的孩子。”

 

10.

萨列里知道‘音乐’是对的。他永远无法真正拒绝祂,正如他永远无法真正拒绝莫扎特。莫扎特举止浮夸,品味庸俗,不善经营自己的生活,常常屈服于糟糕的财务状况,为一些庸俗至极的贵族夫人们写曲——这简直是他对自己的时间和天赋的双重浪费,几乎让萨列里难以忍受。可怕的是,哪怕在他最敷衍的曲目里,萨列里都能听见灵艳的光辉,仿佛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音乐只是他的游乐场,而他有大把大把的快乐可以挥霍。

 

德国与意大利学派的音乐家双双交恶,于是莫扎特对萨列里的态度往往也不冷不热,从来不像其他年轻音乐家那样巴结他,似乎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是每当他们在路上相遇,或者必须为了谱写一首曲子而共事时,莫扎特却一点儿也不计前嫌。每当他们谈起音乐,莫扎特的态度总是热烈又欢畅,似乎毫无芥蒂。在莫扎特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萨列里甚至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就可以与这位天才“重修于好”。他甚至能够以朋友的身份影响他,鼓励他多多出游,彻底摆脱宫廷里的麻烦,从而彻底摆脱这位天才在眼前的折磨。他甚至可以做一些更加卑鄙的事情。

 

可是萨列里没有。他看着莫扎特在生活的浪花中沉沉浮浮,什么也没有做。与快乐走得太近就会被同化,而他害怕‘音乐’的预言成真——仇恨与爱情在他的世界里常常看起来就像同一种东西,他害怕自己真的爱音乐胜过一切,被轻而易举地驯服,将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相让。

 

萨列里不敢赌自己的灵魂。

 

 

11.

萨列里饱受折磨,以至于莫扎特前来向他求助的时候冷漠相待。

 

“一个职位,萨列里,我只需要一个能够养活一个孩子的职位!”莫扎特言辞激烈地挥舞手臂,大喊大叫:“我们已经失去了四个了,康丝坦斯不能再忍受这样的一次折磨——您知道我都能做些什么,整个维也纳都没有能和我媲美的音乐家!”

 

“我没什么可以为您做的。伊丽莎白殿下需要一位更加可靠的老师。“萨列里告诉莫扎特,此时他苍白、消瘦,明明白白的贫困潦倒:“您任由热情做了您的主宰,摒弃理智的教诲,跟随着它走向自己的末路。它把您的名声败坏了个干净,莫扎特,这一切都是因为您打坏了手中的一副好牌。”

 

莫扎特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却并没有像萨列里预想中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垂下手,不可一世的金色脑袋微微耷拉着,看上去被刺伤了,又仿佛有点儿失落:“您害怕我,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份发言换得了萨列里近乎惊骇的注视。莫扎特却仿佛没有看见,继续道:“您是维也纳最优秀的音乐家,我以为您会懂得我的抱负,我的理想——是的,我是拥有理想的。哪怕我看上去几乎像个不学无术的浪子,哪怕热情败坏了我的名声,‘将我引向自己的末路’。但我从未背弃过音乐,也从未背弃过自己的心!”他发出一阵激烈地喘息声,弹琴的十指卷曲,微微痉挛,似乎精疲力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近乎恳求了:“我一直以为,在这一点上您是能够理解我的——您理解,是吗?”

 

萨列里久久地注视着莫扎特,两张相似的面孔在他眼前不断地重合又不断地分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惊奇地意识到,自己面前这张憔悴的面孔已经与‘音乐’圣洁白皙的面庞不大相似了,却仍然是彻头彻尾‘莫扎特’式的。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像两只濒死的野兽,以无与伦比的光芒灼烧他的灵魂,使萨列里几乎发出痛呼。

 

“如我所说,您请回吧。” 最终,萨列里竭力从肺叶中挤出这几个字,转身离开了。

 

我爱他,他不得不承认,正如我爱音乐。

 

 

12.

当莫扎特说,“您理解我”,他是真的这样认为吗?

 

萨列里认为自己被赋予了某种殊荣,对此却手足无措。要怎样才能算‘理解’?真的有人能够理解莫扎特吗?正如人类无法揣测上帝的思想,凡人也无法明白天才的考量。萨列里日复一日地在音乐螺旋的阶梯上攀爬,攀爬,再攀爬,负重前行,不敢轻慢,因为这是他的辙。莫扎特的音乐似乎与此全然不同:喷破而出的灵感将他包裹,充沛的感情携他不断上升——这要让萨列里如何才能理解?

 

 

12.

没过多久,莫扎特一病不起。

 

萨列里焦急地从秋天等到冬天,等他痊愈的消息,却什么也没有等到。于是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探望莫扎特。康斯坦茨企图赶他走,莫扎特却仿佛很高兴能够见到他。他远远地朝萨列里伸出手臂:“啊,萨列里……您来了!”

 

仿佛信徒终于蒙受神灵的召唤,萨列里急切地、甚至是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握住了那只向他深处的,微微颤抖的手。那是一双灼热的、人类的手。

 

“真高兴您来了,这让我蒙受安慰。”莫扎特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我的时刻快到了,萨列里大师,这是无可争辩的。入冬的时候,有一位一身黑衣的客人找到了我,事先支付了一大笔钱,并要求我为他谱写一曲《安魂曲》。‘您是死神吗?’我这样问祂,祂却不回答,只对说:‘好好斟酌,我是一位挑剔的客户,并且我明白你真正的才能。’”

 

说到这里,莫扎特重重地咳了几下,又摆了摆手,拒绝萨列里的安慰,几近急迫地继续诉说了下去。他的态度亲密,口吻笃定,仿佛面对一个熟悉的老友那般,早已确信萨列里是为此在乎的:“您不必安慰我。起初,这件事情叫我不安,却一点儿也没有让我觉得抗拒。我坚信祂不是恶魔,也不是带来不详的鬼魂。纵使那位客人戴着面具,可他展现出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熟悉,甚至有一种亲切。注视着祂,就像注视着一位老朋友,或者……或者就像注视着我自己。我能感受到莫大的理解,我无法拒绝祂。”

 

萨列里不可自制地摇晃了一下,如受重击。他忍不住喊道:“莫扎特——”

 

莫扎特充耳不闻,紧紧地抓着萨列里的手,继续以一种可怕的热切说道:“唯一令我恐惧的是,自从我开始创作《安魂曲》,就开始接连做起奇异的梦。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万世,年复一年,人们演奏着宏大的交响曲,直到它们回荡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里,甚至在群星上。当我凝下心神去聆听时,却发现那些都是我的曲子!人们以我的名义点燃火把、装点宫殿、彻夜跳舞,赶赴无数场盛宴,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祭奠他们自己的终途——末日逼近,他们充耳不闻。”

 

“您一定觉得我疯了,是不是?‘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是多么狂妄自大啊’,您也许正在心中嘲笑我呢!”莫扎特皱起眉头,看起来真心实意地饱受煎熬。他突然将萨列里拉得更近,注视着他的双眼:“可我仍然认为您能够理解这一切的意义,甚至胜过我自己——我能从您眼睛里的痛苦中看出这一点。您能理解,是不是?您一定能!”说到这儿,莫扎特似乎又一次快乐起来了:“您不仅能够理解梦中的意象,您甚至能够理解我——我的音乐是为我自己而作的,我依靠它活着,而不是为了让它们流传下去、装点人类的末日。我的人生不是为了给人们谈笑取乐的素材!我创作、我犯错、我与人们相爱相恨——这一切都是为了真诚地活着。我多希望我还有时间,这样我就能把《安魂曲》写完……如果我能把它写完,人们说不定就能理解,这样他们就终于能够理解——”

 

萨列里口干舌燥,仿佛被一只手攥住喉咙。可他仍然企图徒劳地反驳道:“不,不——您不会——”

 

“不,安东尼奥,不要再说了。”莫扎特摇了摇头,阻断了那些语无伦次的话。那是他第一次叫萨列里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紧接着,他再次朝萨列里露出微笑。那是一种世间少有的笑,所有伤害都被洗去了,一切都洁白如初:“现在,放我走吧,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就是结局了。

 

13.

萨列里花了很长世间处理自己的悲痛:尖锐、蛮横、不讲道理的悲痛。

 

独一无二的天才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识,这让他痛苦。他是这场阴谋的帮凶,这让他痛苦。他无力阻止‘音乐’对世人的戏弄,这让他痛苦。最恶毒的是,纵使他见证了天才的毁灭,见证了天赋是如何蚕食祂的器皿,他却仍然渴望拥有那样的才能——这让他痛苦。

 

萨列里日复一日地呼喊,‘音乐’避开他不见。

 

 

14.

萨列里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次见到‘音乐’。

 

那时他已经很老了,老得已经完全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接下来的日子只剩下遗忘:他开始逐渐遗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开始遗忘他。当他发现‘音乐’的时候,祂就坐在老人卧室的窗沿上,以永恒的青春注视着萨列里衰老的面庞。

 

萨列里用衰退的视力盯着祂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祂的身份。然后他笑了起来:“我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你。”

 

‘音乐’耸了耸肩:“但我的确来了,如你期望的那样。”

 

“‘你来了’,这可真像个玩笑。我想你的确很爱开玩笑,特别是对我们这些资质平庸的人。”

 

对此,‘音乐’矜持地回答道:“或许吧,但我也不是完全不爱你们的。”

 

“但我们爱你,比你所给予的爱要多得多……哦,这可不是一句责怪的话。我的一生就该如此度过,在无尽地徒劳地企图博取你的爱,并为此犯下无边的大错,非此不可。但是很遗憾,我已经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迎接你了,我终于还是失去了那种的热情——我想生活确实使我疲惫了。我已经许久没有作曲,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不太记得。事到如今,我竟然有些乐意见到你了。”萨列里温和地注视着与自己相伴一生的面孔;他注视着‘音乐’:“我又有些乐意见到你了,因为我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我可不是莫扎特,不是你亲手挑选的器皿。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起他。你总是亲手拣选、塑造你的器皿,却不爱护它们。可惜那时我还太年轻——我们都太年轻——以至不知道如何互相搭救。”

 

说到这儿,萨列里停顿了一会儿。最后,他以叹息一般的声音总结道:“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起莫扎特。”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像一对老朋友那样。可是谈话的内容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最后,萨列里问‘音乐’:“你还会回来吗?”

 

他很快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吻了,但我仍然希望你能陪伴我一会儿。这是一个傲慢的请求,但它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希望。你也许不能理解,音乐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闻言,‘音乐’笑起来了,是那种世间所少有的笑,一切都洁白如初。他回答道:“不要怕,安东尼奥,你的渴望都会得到满足。”

 

 

15

后来人们总说安东尼奥·萨列里总在等候什么。他总是久久地望着窗外,久久地望着,仿佛被铸成了一尊雕像,陷入永恒的等待和盼望。照料他的年轻人时常听到他独自和空气说话,却没有人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们纷纷表示,老人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祥和,让人不忍惊扰。


他去世的那天,春光明媚,他的窗前有一只雀鸟不眠不休地歌唱。

 

16.

那时,在雀鸟的歌声中,萨列里终于又一次看到那个金色的身影:并不高大,也不健壮,但是年轻又快活。

 

“安东尼奥!”那个金色的影子亲昵地呼唤他:“我来啦,安东尼奥。”

 

萨列里立刻站了起来,仿佛已经等候这一刻许久了。他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走入那金色的光芒之中——一切都那么轻盈,那么的轻盈。

 

萨列里竭力端详着远处的人影,脚步渐渐加快,最终竟跑了起来。他自然而然地喊出了那个名字:“——沃尔夫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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